我第一次见到阿福是在一年多以前。那时候我们一群人经常在大学路的宿舍后门喝啤酒。大学毕业之后，当年同寝室的兄弟们大多都在大学附近租了房子，房租不贵，又是学生区，买什么都便宜。那时节我们都是单身汉，又穷，蹭着学弟的饭卡上食堂吃饭，差不多一个月能省下一千多。
后来，虽然我们都各奔四方，但同在一个城市的朋友们还是经常在大学路那儿聚会。阿福是被我的室友胖子带来的。这家伙看上去和大学路的烧烤摊一点都不搭。这人高瘦，手指很长，脸也很长，一头乱发，穿着件紧身的西装配更紧身的西裤，要多骚包有多骚包。大家坐下来吃烧烤喝啤酒，他虽然怕被油滴到衣服，但撸串的速度还是达到了全桌第三。
第二是胖子，第一是娟儿，我们班的三班花，以86斤的体重吃垮过学校旁边两家自助。
虽然是个看上去格格不入的家伙，但阿福挺健谈，喝酒不含糊，付账也不含糊。就这么几次，就熟了。
大学路的后门是个好地方，我们经常聚在那儿。夏天，六七个人吃堆成山的麻小，哇啦哇啦地灌啤酒；冬天，六七个人围着火锅抢鸭肠，哇啦哇啦地灌啤酒。大家都刚毕业找工作，谁都不比谁清闲，要说感受到世界的恶意，我们那叫一个同仇敌忾。
谁喝多了都有怪毛病。胖子的毛病是掏出一叠钱数着玩，小师父的毛病是用摇滚吼十四行诗，娟儿的毛病是“给我来两碗米饭”。阿福的毛病是变魔术。
说起来阿福是个很有魔术师范儿的家伙。手指长，玩起扑克来一溜一溜的。一旦喝多，阿福就开始表演魔术。
但怎么说呢，我从小就手笨，拧个螺帽都难，但我看阿福这魔术变得，还不如我呢。玩猜扑克牌，谁都能看出这小子自己把牌收回去看一眼；玩戒指消失，每次都能看到他把戒指扔地上还用脚踩住；最吓人的是玩吞硬币，那厮有一次愣是把一块钱给吞下去了，吓得我们赶紧送医院。
医生说，没事儿，一块钱没棱没角的，多吃点韭菜，煮的时候别切，用嘴咬。
可就这副熊样，他每次都要我们叫好，喊“阿福你真是魔术大师！”这才消停。
阿福长得不难看，很有女生缘。虽然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，但偶尔一起出去K歌泡吧，阿福和女孩子也都玩得开。这时候就看出他还是有几手的，什么玩玩打火机啦，耍耍硬币啦，总之都是些能让女生发出“哎呀好厉害”的可爱声音的小招数。
只有一个魔术，阿福玩得特别好。
记得有一次K歌，我带了我的几个同事一起，其中一个同事长得好看，细长的丹凤眼，短发，戴个小红发夹。
阿福也喝了点酒。大家起哄，阿福就表演起魔术来。照例是一阵嘘声。
阿福脸红了，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来，给大家展示了一圈，又让大家摸摸笔记本的封皮。封皮上印着一排铅笔。
“没什么异常的吧？那看好了！”阿福用颀长的手指遮住本子，慢慢地摸。突然，就从本子的封面里抽出一支铅笔来。采声雷动。
几个女同事都露出了“帅呆了”的表情，其中一个女孩儿拿起本子，就想打开。阿福突然劈手把本子夺了下来，冷冷地道：“别看，隐私。”
气氛一下子就冷了。那天晚上，阿福喝得比以前都多。
两天后，阿福请我、娟儿和胖子去他家玩。一间不大的房间，打扫得很干净，简直不像是单身男人的房间。
“变个魔术。”阿福说着把手里的杯子往墙上狠狠摔去。我们惊呼，却发现杯子嵌进了墙里。
仔细一看，才发现墙上包裹了海绵，还嵌着不少玩意儿，钥匙啦硬币什么的。我眼睛尖，看到一个嵌着的相框，仔细看看是个姑娘。这姑娘看着眼熟，我仔细一想，发现她和我那女同事长得挺像。
“小黑，那天驳了你同事的面子，不好意思，先干为敬。”我们坐着等火锅烧开，阿福先干了一杯。
他注意到我已经发现了那张照片，叹了口气：“唉，那天看见你那同事，和她长得挺像，心里就有点怪怪的，这才拿出了那本本子。”
阿福的女朋友叫小依，两人一个高中一个班。那时候小依是副班长，长得漂亮，学习又好。阿福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，说不上坏，但就是学习不上心，喜欢搞些怪出来。老师经常批评他不务正业。
高中里，男生要不学习好，要不体育好，阿福两样都沾不上。少年人荷尔蒙都超标，总是想要引人关注的，阿福的方式是魔术。以高中生来说，阿福的魔术水平算不错的，也能吸引不少女生的眼光。
“哟，你这小子还挺嚣张的嘛。”班级里的体育生挑衅他。阿福不置可否地玩着扑克牌。
“有本事就猜我看到什么牌啊？”
阿福哼了一声，“让你猜，谁知道你会不会故意说不对？你找个人来猜。”
体育生环顾班级，看到正在做作业的小依，“那，副班长不会骗人吧？你让她猜？”
小依也没说什么，答应了。阿福洗着牌，给小依看了一张牌。接着，又把牌洗混了。
阿福变这个魔术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成功率，这会儿大家都看着，还关系到他的声誉问题，这一紧张，手法就不灵。手里的牌翻了又翻。最后，他咬紧牙关，随便翻开一张牌，“是不是这张方块五？”
他纯属瞎猜的，没想到小依点点头，说：“是方块五。”围观的同学们有人鼓掌。那之后，阿福就经常给小依表演魔术。小依也跟阿福一起复习。高中里，这种事情很快就到处传，老师也听说了，但两人又都不承认，也没什么亲密举动，老师也不好说什么。
某一次考试，小依和阿福都考了全班最高。可是老师非常生气。因为这次考试最后出了一道怪题，本来是老师用来挫挫大家锐气的，没想过有学生能答出来。可小依答出来了，平时成绩靠后的阿福也答出来了。
总之，小依能答出来，还不算什么，但阿福根本没可能答出来。巧的是，两个人前面的所有错题都错得一样，连错误的点都毫无差别。两人座位隔着两排，阿福脖子再长也看不到小依的卷子，唯一的可能就是小依给阿福递了纸条。
总之，阿福怎么也没法说清楚，为什么自己能考那么高，于是他站起来，大声说：“跟李依依同学没关系，是我作弊！”
老师冷笑：“总算承认了哈，你倒是说说怎么作弊的？”
阿福大声说：“这是魔术！”老师又冷笑：“呵呵，魔术？”
总之，阿福写了检查。小依因为没有直接证据，没法判作弊，但老师对她冷言冷语，同学们看她的样子也都带着嘲笑。尤其是班长，平时成绩不如小依，长相也不如小依，于是极尽损人之能事，偏偏还做出一副正直模样，什么品学兼优才是好学生啦，什么优等生谈恋爱还作弊啦，等等。
那天放学的时候，小依坐在座位上哭了。阿福看着她哭的样子，捏紧了拳头。
周末过后是升旗仪式，这个礼拜正好轮到阿福的班级主持晨会。班长花了一整天写了晨会的发言稿，老师还改了又改。
班长走上台，敬礼，字正腔圆地开始念：“亲爱的老师们，同学们，大家早上好！今天，我作为学生代表，向大家呼吁，希望大家珍惜时间！时间，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……”
听着班长的发言，阿福突然笑了。他从队列里走到前端，在老师的诧异眼光中向着大家鞠了一躬：“请看，这就是魔术！”
台上的班长还在念发言稿：“时间从来不会等人，从来不会停歇。如果我们不珍惜时间，就会像我一样瞎嚼舌根，惹人讨厌。还会像陈秋芝老师一样，有眼无珠，冤枉……”在上千人面前发言对任何高中生来说都是有压力的，班长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读稿子上，读到这里才觉得不对。
阿福做了全校检查，留校察看。
“后来我就喜欢上她了。高中毕业前半年，我每天读书到凌晨两点，最后硬是考高了一百多分，跟她进了同一个大学。毕业晚会上，她给了我这个道具本子，我完成了一次最精彩的表演。下了台我翻开本子，才发现她也早就喜欢上我了，里面写了好多我们的故事。”
阿福苦笑：“大学里我们一直很好。毕业之后，她的工作比我好，赚得比我多。我总觉得和她越来越远，我们也越来越常吵架。终于有一天，我把她给变没了。”
很久之后的某天，阿福和胖子带着个姑娘找我们喝酒。我一看，大叫：“哟，这不是小依嘛！”说着给胖子使眼色，意思里是问，这俩怎么在一起了？
后来胖子告诉我，有一天阿福喝多了，打电话给小依，哭了。小依也哭了，在电话里吼：你丫要是能让我家的木头桌子开出花来，我就答应和你在一起！
第二天，真开花了。
门锁没坏。阿福带着全套木工家伙，爬窗进了小依的家，把她的普通桌子改造成了这么张桌子：
小依家住9楼。这大概是阿福表演过最成功的魔术了吧。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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