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亮，把你从睡梦中唤醒。
一分钟后，当你彻底清醒，落地窗帘自动向两边打开，你的眼前豁然开朗地看到一副湖泊倒影雪山的美景。你挥一挥手，落地窗的右边出现了一张菜单，一片灰色的头像中，你的朋友纪子“叮咚”一声上线了。
“早上好，希。”头像边上蓝光一闪，纪子的三维影像出现在你的窗上，那是一个真人大小的女孩，模样大约在16岁，她穿着蓝色印花和服，向你微微鞠躬，“我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眼前的这个女孩，未必是纪子的真实长相，尽管你们6岁时就认识了，但从未谋面。事实上，和这个世界大部分人一样，你和纪子一点都没觉得这是问题。如今，人们蜗居在自己的住宅舱里，这是一个封闭的微循环系统，可以满足人类所有的生理需求，至于学习、社交、工作这类的精神需求，就交给了覆盖到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网络来实现。在网上，每一个人都能够为自己做无数人设，在自己感兴趣的社区中飘荡来去。
此刻纪子看到的你，应该是一个穿着紧身红色战衣的橙发女孩，她是你最喜欢的动画片中的一个角色。“纪子，今日出战，要一起加油！”虚拟的那个你比了一个必胜的手势，而现实中，你面色苍白、头发蓬乱，刚穿上感应服，正在往头上套显示头盔。
今天，你们经常玩的社区“河源城”要举行一场滑翔机比赛，这是一种复古的体育运动。当然，游戏中的风向、气流和湿度都是虚拟的，但身在其中的玩家一点儿都感觉不出来。当你借着上升气流陡然拉高自己的滑翔机时，能够分毫不差地感觉到背部被高空汹涌的风力推着，水雾迎面扑到脸上，以及云层下隐约的欢呼声。
刚在空中打过几个弯，你就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纪子，她的背翼鲜红，在许多巨大的翅膀中看起来很显眼。随后，她瞬间拉高了自己的滑翔机——也许是太快了，她的影像在一瞬间失真又复原——然后她飞到了你的边上，和你并驾齐驱。
纪子侧过头看着你，脸上带着讥诮的笑，接下来你眼前一晃，滑翔机突然失去了平衡——是纪子借着风力向你撞了过来，你根本来不及闪避，因为你永远不可能预料到纪子会在比赛中攻击你。
在往下掉的过程中，你带着几分绝望直接退出了社区，一切声光影像迅速消散，你坐在床上喘着粗气，窗外还是一尘不变的雪山风光。你坐了一会儿，摘了头盔扔到一边，挥手调出了聊天菜单。
纪子不在线。真是咄咄怪事，已经是早上10点，你几千个好友的头像竟是一片灰色。你立刻去确认自己是否断线，但住宅管家软件告诉你，网络设备运行良好，新闻和股票还在照常滚动。这是怎么一回事？
你戴上头盔，重新登录河源城，进入了广场样式的登录大厅，可是，如果你没搞错的话，一分钟以前，这里还挤满了人，如今却只有你一个人站在广场的最中央，这里空无一人。广场上方，被设计成永远不会沉落的太阳，把你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你一秒钟也不敢停留，赶紧退出了这个寂静的社区。可是新的恐惧接踵而来，当你摘下头盔，正前方的窗户上，出现了鲜红的两个字：开窗。
你坐在床上，手足无措，不仅仅是因为受到了惊吓，更重要的是，这个全封闭的循环住宅舱根本没法“开窗”。“开门”倒是有可能实现，但这需要你下达一个指令，管家软件会寻找最近的中转站，接上一段过渡舱，你才能从这里走出去。
这时，耳边传来了很轻的“咔啦”声，你家的门突然开了，你探头一看，外面接着一段过渡舱，一个柔和的嗓音随即响起：“希，出来吧。”
那千真万确是纪子的声音，你犹豫了好一会儿，向门外探出了一步。“快一点儿。”外面的纪子似乎不耐烦了，“你们这些人啊，离开这蜗牛壳的时候，总像是要了命一样。”
如你所想，过渡舱通往一个四壁纯白的大厅。严格来说，这也是一个住宅舱，只是比你那个大上好几百倍。它的主人——你不知道那是不是纪子——正坐在大厅中央，距离你太远，看不清脸，只见一袭黑裙。她向你挥手，让你过去。
走近了才看清，纪子所坐的，是一个立方体，它由许多木制的小立方体组成，这些小立方体之间并不接触，却排列齐整，仿佛被无形的吸力固定在空中。
看到你在观察这个立方体，纪子微微一笑，索性站起来让你看了个够。“这是21世纪的设计品了，可第一次见到，还是会有很多人迷上它。”她柔声说，“原理很简单，木块里有磁铁，因此产生斥力，同时用缆线将它们连在一起，它便不会因为斥力散架了。”
你伸手抚摸这个立方体，略施压力，它就微微下陷，松开后便恢复原状。你略一思索，便明白了纪子的意思，这才抬头打量她，这女人远不止16岁，妆容虽精致，神情却疲惫，年龄从25岁到45岁都有可能。
“你是纪子吗？刚才是你在搞鬼？”你问她，声音干涩，反而把你自己吓了一跳，你习惯聊天界面为你合成的那个声音了。
“你权且当我是纪子吧，这样在接下来的聊天中，我们就能轻松点。”她说，还是带着淡淡的笑，“我曾和无数宅人聊过天，他们大多如你一样，面有菜色、不修边幅。更糟糕的是，有些人完全无法和真实的人交流，他们说不出话来，甚至当场崩溃。”
“不管这是不是纪子你的一个恶作剧，我不会崩溃的。”你说。
她点一点头：“那就好。但是你所认识的纪子不会恶作剧，你们早年相识，对彼此的友情忠心耿耿，虽然也是不折不扣的宅人，但还算有点儿复古情怀，经常一起参加类似滑翔机这种‘还原真实’的比赛。不过，你大概没有发现，纪子早在半年前已经死了。”
你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，这个女人并不像在开玩笑，可是半年来，你和纪子几乎天天一起聊天逛社区。
“那只是一个程序。”那女人说，“我杀死了真实的纪子，然后通过她留在网络上的痕迹复制了一个她，这实在是太容易了，因为她所有的生活都耗在虚拟空间上了。对你也是一样，一个程序可以完全取代藤原希在网络上的位置。”
你知道她说得完全正确，这么一想，你的手臂上开始冒出鸡皮疙瘩来。
“先和你讲一下我母亲是怎么死的，她不喜欢上网，经常出舱，去外面散步。有一回，她走在路上，被一个失控的垃圾扫除车撞倒并碾过，在街上痛苦地躺了两天才死亡。但是，面对这一系列重大失误导致的死亡，政府的说辞是，因为我母亲不经常上网，是导致她消失两天才被人发现的原因之一。由此，我人生中唯一真实的部分就被剥夺了。
“这个立方体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设计品。她常说，个体就像无数漂浮的木块，通过情感的羁绊，大家才能聚拢在一起。但是，如今人类社会的缆绳早已断裂，斥力把每个人掀飞出去，散落一地。母亲死后，我开始觉得，这样的文明，早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。活在其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和真实，没有人关心陪伴自己的，究竟是人还是程序。这样的文明，总有一天会变成只有程序静静运行、维持着繁荣假象的寂静之地。
“于是，我开始了杀戮。每杀一个人，都会用一段程序去取代他们。最初，我抱有隐隐的希望，希望人们能发现同类在不断死亡，唤起大家对现状的恐慌。可是我错了……”
不用她继续往下说，你已经想到了一片灰色的聊天菜单，想到了空无一人的登录大厅，某个让人无法直视的真相正在跃出水面：那散落一地的木块被一个一个清除，但余者皆不自知，终于有一天……
“现在，这个游戏即将结束，我在十五分钟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所以你，藤原希，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了。”眼前女人的影像突然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，这是程序即将自毁的前兆，她轻柔的声音在空空的大厅里飘荡着，“独自一人的时候，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落日吧。”
（完）
[由 Rock Paper Robot 设计的磁浮咖啡桌，通过线缆固定带有磁性的小木块，营造出悬浮在空中的魔幻感。受力之后会微微变形，放开之后又会重新变成原样，除了“咖啡滴在缝隙里怎么办”的大哉问，简直就是完美的家居作品呢。 来源：woohome ]
演示视频来源 vime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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